2012年5月25日 星期五

如夢的記憶


如夢的記憶,布面油畫,91x117公分,2012


1996年一個雨霧濛濛的春天,我參加荒野保護協會的自然體驗活動,在徐仁修老師的帶領下,進入思源埡口的一處森林裡。當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震撼不已──遍地盛放、密密麻麻的蘭嵌馬藍花朵,織成一張華美無比的藍紫色地毯;如宮殿樑柱般挺立的大樹,枝幹上掛滿了柔軟的松蘿,其間點綴著微細晶瑩的水珠,是被攔截下來的霧氣。芬芳純淨、清涼溼潤的空氣,從鼻管吸入、也從皮膚滲入,人彷彿在空氣裡游泳。如夢似幻。最貼切的形容詞。那會我剛開始學攝影,帶著初次上陣的全機械式單眼相機,盡力捕捉眼前美景以備他日之思,卻連底片沒裝好都不自知,費了半天力氣,換得整捲空白。

影像沒有留在底片上,卻烙印在腦海裡。十幾年來,每當我心煩亂消沈,那幅霧裡春花的景象便愈發清晰。是因為溫柔吧──那神奇的空靈美麗,形成一個無比溫柔的空間,似乎只要進入其中,所犯的全部過錯都可以被原諒、受到的所有傷害都可以被療癒,然後,一切可以重新開始。我向來被散發溫柔氣息的藝術作品深深吸引。在芝加哥藝術學院讀書的時候,最喜歡的美術館藏品,並非被眾人視為鎮館之寶的「大碗島夏天的星期日午後」,而是維亞爾(Edouard Vuillard)的「風景:從窗戶俯瞰森林」(圖片連結 http://www.artic.edu/aic/collections/artwork/109926?search_id=7)。畫作很大,高2米5、寬3米8,獨自佔據了一面牆。以前我常常站在這幅畫前,欣賞畫家如何以千變萬化的塊面和線條,使得極端大地色系的畫面,散發出一種華美而溫柔的獨特情調。對我而言,作品表現華麗雅緻一點不難,但溫柔卻不易得;這主要還是畫家個性上的差別。維亞爾,不論從作品或傳記來看,都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。

相較於意氣風發、桀傲不馴,溫柔的價值在個人主義盛行的當下,基本上被貶得相當低。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對其嚮往;反正我從來就是個邊緣人,沒必要在乎主流觀點。我所理解的溫柔之最,就屬當年思源埡口的奇景;先前之所以一直沒動筆,主因是缺乏信心,覺得在沒有圖片可供參考的情況下,畫出來的東西可能毀掉自己的仙境想像。直到最近,我意識到繼續踟躕不前只能成為自己的障礙;不能拋掉對參考資料的依賴,就不會有我真正想要的創作自由。於是,我決定用即興的方式進行這一場創作──不從網路或書籍找尋相似圖片、也不做素描草稿,就直接站在畫布前,讓記憶隨身體的動作自然流出。這記憶不只是主題場景,還有曾經研究過的歷代大師的繪畫表現法。這種創作過程,真是快樂啊,彷彿回到兒時,拿起筆就畫了,隨心所欲,無所顧忌。而且因為油畫可以反覆修改,最終完成的畫面總是能讓自己認可。

於是「如夢的記憶」就這麼產生了。雖然達不到我印象中的縹緲空靈──本人的修養沒到那個地步,當然無法做出那種程度的作品;但它仍然是溫柔美麗的,在世俗的範圍內。此外,縱使畫作不如印象完美,我的仙境並沒有因此被毀掉;相反地,許多細節從記憶深處浮出,栩栩如生、盤桓不去,反而讓我更靠近那裡,也更靠近我所喜愛的歷代大師們。先前的恐懼完全是無稽的;而通過直面自己的恐懼,我又進一步跨入新的境界,同時獲得豐美的回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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