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母湖的故事（上）

鹿母湖，紙上油彩，36x48公分，2016

在北方群山環繞的平原上，從馬烈烈聖山的山腰台地朝東方望去，有一個形狀如同奔鹿的湖泊，當地人稱之為「鹿母湖」。鹿母湖的東邊，也就是鹿背的方向，有一個村落，叫做鹿湖東村；湖的另一岸，鹿腹的方向，有另一個村落，就叫鹿湖西村。關於鹿母湖的形成，以及這兩個村落的來由，有這麼個傳說故事。

很久很久以前，從馬烈烈山腰台地往東方看去，近處是一大片森林，森林北緣有一條細細的河流，把大黑岩切出一道窄窄的峽谷，由北向南蜿蜒流過。河流東邊平原上，有個小村落，住著幾戶人家；因為人太少了，村子連名字都沒有。村民以種地維生；其中有個年輕人，名叫阿谷，身手矯健又喜歡冒險，覺得農事乏味，便以狩獵森林裡的動物為業，是村中唯一的獵人。阿谷有時一入森林就是十天半個月，出來總能帶上幾張漂亮的大鹿皮，拿到幾十里外的城鎮市集，換得好價錢。

這晚阿谷又在森林裡紮營過夜，卻聽見蟲蛙和鳴聲中，隱約夾雜著女子的啜泣聲。阿谷循著聲音方向找去，在不遠的樹叢中，發現了一位美麗的少女。黑緞子般厚軟的秀髮，披垂到肩上；一對深邃的大眼睛，就像湖水倒映著月光。兩道秀眉似遠山，依傍著湖泊，而那湖水正滿溢出來，滴滴落在被泥土草汁沾污的白衣上。

阿谷連忙趨前詢問少女發生了什麼事、需要怎樣幫忙。少女回答說，自己的名字叫白玉，原本和父親在森林裡相依為命，但是半個月前父親出門後就沒再回來，家裡的存糧吃完了，只好出來採摘野菜野果，又不小心跌傷腳，無法走路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，因此哭泣。於是阿谷揹起白玉，在她的指引下找到白玉的家；一幢緊靠岩壁、利用天然巖穴搭建的石頭房子，雖然不大，裡面十分整潔舒適。

阿谷留下來照顧受傷的白玉，等到白玉傷好，他們便結了婚，定居在森林石屋。但是由於白玉極端討厭鹿皮鹿肉的氣味，聞到就會暈眩嘔吐，因此阿谷不再獵鹿，代以其他獵物，以及白玉有時採集到的珍貴蕈菇，收入仍足溫飽。白玉很怕陌生人，從不到村子裡去，每次都只有阿谷一人出入。村裡的老人聽阿谷提起新婚妻子，狐疑地說，從未聽過森林裡住著人家，該不會是山精樹怪，來迷惑阿谷的吧？可千萬要提防啊。阿谷笑說，妻子美麗溫柔，絕不可能是什麼妖怪，對白玉毫不懷疑。眾人也就不再多言。

某天白玉採到一朵又大又美的靈芝，交給阿谷帶到大鎮上，賣了個好價錢，然後買了織布機和彩線，回來給白玉織布。白玉心靈手巧，織出來的布料，花色新奇又漂亮，帶到鎮上立刻被搶購一空。夫妻倆的生活愈來愈好；等到冬天白雪覆蓋大地之時，家裡早已堆滿足夠一冬的柴火糧食。整個冬天，在溫暖的壁爐邊，白玉織布，阿谷用木頭雕刻小動物，栩栩如生；兩人談笑、唱歌、跳舞，或安靜地依偎在一起；這石頭小屋內，彷彿便是與世隔絕的幸福天堂。

春天到了，大地甦醒，百花齊放，動物活躍，白玉也懷了身孕。阿谷非常高興，除了拿布匹和木雕去鎮上賣，更努力在森林裡尋找珍蕈靈芝，希望在孩子出世前多些積蓄。一日下午，阿谷比平時早回家，一進門便匆匆忙忙打包乾糧和獵具。白玉驚訝地問他原因，阿谷興奮回說，剛才在家附近，瞥見一隻全身雪白發出銀光的大公鹿，頭上兩枝角不但巨大、分杈數之多前所未見，而且還是黃金色的。如果能捕獲這頭大白鹿，將毛皮鹿角獻給國王，定能得到一輩子吃用不盡的賞賜。就當是最後一次獵鹿吧。

白玉一聽阿谷說完，眼淚就掉了下來，慌忙試圖勸阻丈夫。白玉哭著說，像這種外貌異常的野獸，都有特別的靈性，去獵殺牠是不祥的，會給自身帶來災禍。我們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，根本不需要吃用不盡的賞賜呀。但阿谷完全聽不進去，收拾好行囊，微笑著對淚流滿面的妻子說，妳因為有身孕，變得特別膽小，過分憂慮。我一定會帶著大白鹿的毛皮鹿角回來。說完，阿谷溫柔地撥開妻子拉著他衣袖的手，奔出門去了。

大白鹿行蹤飄忽，阿谷追得很辛苦。有回一整天沒發現白鹿的蹤跡，幾乎要放棄了，所幸黃昏時在山澗邊又找到牠的蹄印。終於，到了第七天的傍晚，阿谷悄沒聲息地接近大白鹿，到弓箭射程範圍內；阿谷彎弓搭箭，屏息瞄準，正要放箭時，林子裡忽然響起尖銳淒厲的鹿鳴。阿谷射出去的箭偏了，猛然驚覺的大白鹿，幾個蹦跳，風一般地消失無蹤了。

阿谷氣急敗壞地四面張望，發現禍首是藏在樹叢裡的白色母鹿。阿谷立即抽箭射去，正中母鹿肩頭。受傷的白母鹿拼命奔逃，怒極的阿谷窮追不捨。就這樣一逃一追，來到了大黑岩下的峽谷。白母鹿盡力往峭壁上竄，希望能擺脫阿谷；未料阿谷身手實在矯捷，仍緊追在後。母鹿愈竄愈高，地勢也更加險峻。也許是受傷奔逃體力耗盡，白母鹿腳下一滑，落向峽谷。隨著母鹿墜落時發出的絕望悲鳴，峭壁上的大石開始崩落，然後整片山壁垮塌下來；隆隆巨響中，煙塵瀰漫、大地震動，連下游河岸也接連崩陷。阿谷死命狂奔，總算脫離險境；身上雖傷痕累累，所幸皆不嚴重，在森林裡找些藥草敷治，熬過驚恐的一晚。地面的震動聲直到半夜才漸漸平息。

第二天一早，阿谷前往大黑岩查看，原來的峽谷變寬了，下游還生成一個湖泊。由於昨日的驚嚇以及身上的傷，阿谷無心詳探新地形，急急反身往家裡去了。回到森林石屋前，阿谷呼喚白玉，卻沒有回應。進入家門，裡面看起來好像已經幾天無人居住，而且也不見白玉收拾行李的跡象；似乎她臨時出門，就沒再回來了。阿谷慌了，附近四處尋找呼喚白玉，仍毫無蹤跡。阿谷不顧自己身上的傷，在森林裡發瘋似地找尋，三天三夜不吃不睡，終於體力不支，倒臥在一棵大松樹下。

昏睡過去的阿谷，夢見自己穿越森林，來到湖畔，前方立著一位白衣少婦，不正是白玉嗎？阿谷飛奔近前，握住白玉的手，問說：「妳到哪裡去了？我找妳找得好苦。」兩道淚水從白玉的臉上滑落，她輕柔地對阿谷說：「我現在已經是這湖裡的神靈了。對不起，一直瞞著你。那天墜落峽谷的白色母鹿就是我，而金角大白鹿是我的父親，也就是掌管這片森林的神靈。當初因為你獵鹿的身手太好，為了教你停手，父親讓我化身為人，與你成親。不過，和你在一起的日子，我真的非常幸福快樂啊。原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。那天父親來家裡探望我，卻不慎被你看見，以致有後來的事。天神憐憫我，把我變成湖神。我們的孩子，如果你不嫌棄他是異類，今夜之後的第三個月圓夜，大黑岩下的湖面，他會在那兒。」說完，白玉漸漸變得透明，繼而消失了。

阿谷愣愣地站著，只覺心痛如絞、無法呼吸，然後猛地驚醒，天色已微明。他再度回到湖邊，魂不守舍地遊蕩了三天，冀望能再見到白玉，或至少夢見她也好，但都失望了。阿谷終於頹然回到森林石屋，大病了一場。病好之後，阿谷在湖岸附近找到一塊合適的地，蓋起小木屋，並開墾一小塊田，種些雜糧作物。第三個月圓之夜終於到來，阿谷還未天黑就已守在大黑岩下的湖邊。圓月漸漸升起，照得湖面閃閃生光。忽然間，一片巨大的蓮葉，上面載著個嬰兒，浮出湖面。阿谷立即縱身入水，飛快游到嬰兒身邊，把他帶上岸。是個男孩子。因為在滿月之夜出生，阿谷就給他取名為「明月」。
孩子是帶回家了，可是沒有母親哺乳，該怎麼辦呢？阿谷熬粥取湯哺餵，但孩子一下就餓了，哭鬧個不休。忽然，屋外出現一隻帶著小鹿的母鹿，徘徊不去。阿谷大為驚異，但念頭一轉，隨即抱著明月出門，緩緩向母鹿走去。那鹿似有靈性，竟躺臥下來；阿谷把嬰兒放在母鹿身邊，讓孩子吸牠的奶。之後，母鹿天天都來，直到明月可以斷奶為止。於是，阿谷父子就在這湖畔相依為命，種地、捕魚、做木雕，過著簡樸安靜的日子。每當黃昏時分，一天的活計忙完，阿谷總愛抱著明月，坐在湖岸岩石上，讓涼風輕吹，好似白玉溫柔地撫慰著他們。

（下集待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