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8月16日 星期四

地上的銀河

地上的銀河,油畫於畫布,91x117公分,2003



自從電燈及高壓電系統發明之後,人類得以在地球上製造出一種奇特的景觀,那便是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。不知是否生物本能的趨光性之故,幾乎沒有人不喜歡看夜景,而且把觀看夜景視為一種浪漫的活動。當然也可能是我們在充滿空氣污染與光害、已看不見星空的城市裡,在補償心理的作用下把夜景當成星空來欣賞。

某回從台北出差到南部,在夜間乘坐螺旋槳小飛機,這種飛機的特色除了噪音大、安全性堪慮外,飛行高度也比較低。當夜天候不佳,但因飛行在雲層下方,意外得到的好處是看地面夜景還滿清楚的。北部的景象是一條條或寬或窄的帶狀光網,被黑色的山巒分隔開來;過了嘉南平原之後,連綿不斷的光點以各鄉鎮為中心組成一張張蛛網形狀的結構,彼此或疏或密地連結成一片,向地平線消失處延伸,整個景象彷彿廣闊的黑色水面上結了一層薄霜,在月光下反射出點點銀光。

那時有一瞬間突然覺得,無須特殊想像,這世界本身已很魔幻;白日我們眼裡認為屹立不搖的東西,其實就像黑水上的霜一般華麗而脆弱,一點波動便可能讓它潰散。飛機開始下降之時,在隆隆引擎聲與不斷搖晃的機艙裡,感到自己即將成為那霜層裡的一顆冰晶,隨時可能汽化或溶解在浩浩黑水中…結果自然還是平安降落了,如往常一般。

創作「地上的銀河」主要是為紀念某次意義不同的飛行。當時我已從芝加哥藝術學院畢業,不過法律上仍為學生身分,只是於美國政府許可的所謂一年實習期間內,在私人機構工作。正面臨是否要請雇主出資為我申請工作簽證(那意味著兩到三年的賣身契,做自己沒興趣的工作)、留在美國發展一段時間,還是收拾行囊、回國面對沒有老師校友支援的茫茫藝術路的兩難抉擇。恰巧好友利亞的婚訊傳來,我決定向老闆請兩星期假、回鄉參加婚禮,也趁此空檔好好考慮下一步該怎麼走。

長途飛行到後來總是既坐不住又睡不著;估計已離預定抵達時間不太久,我走到機艙後端的空處,往窗外望去,映入眼簾的是在黑夜裡閃閃發光、如同沾著露水的蛛網一般精緻、卻又帶著溫暖的小鎮夜景。地上的銀河;我和朋友們的家就是散佈其中的星星-即使明明知道下方那城鎮不是台北。飛機尚未落地,我已經決定了-我要回鄉;雖然也許必須獨自在藝術的道路上行走,但故鄉的美與朋友的溫暖總會給我勇氣。

於是不到半年之後我搬回台北,而且從未對自己的決定感到絲毫遺憾。